“既不怪我,怎么就丟我這一跌?”行者道:“你怎么就這等樣小家子,就摟我親嘴?我因今日有些不自在,若每常好時,便起來開門等你了。你可脫了 衣服睡是。”那怪不解其意,真個就去脫衣。行者跳起來,坐在淨桶上。那怪依舊复來床上摸一把,摸不著人,叫道:“姐姐,你往那里去了?請脫衣服睡罷。”行 者道:
“你先睡,等我出個恭來”那怪果先解衣上床。行者忽然歎口气,道聲“造化低了!”那怪道:“你惱怎的?造化怎么得低的?我得到了你家,雖是吃了 些茶飯,卻也不曾白吃你的:我也曾替你家掃地通溝,搬磚運瓦,筑土打牆,耕田耙地,种麥插秧,創家立業。如今你身上穿的錦,戴的金,四時有花果享用,八節 有蔬菜烹煎,你還有那些儿不趁心處,這般短歎長吁,說甚么造化低了?”行者道:“不是這等說。今日我的父母,隔著牆,丟磚料瓦的,甚是打我罵我哩。” 那怪道:“他打罵你怎的?”行者道:
“他說我和你做了夫妻,你是他門下一個女婿,全沒些儿禮体。
這樣個丑嘴臉的人,又會不得姨夫,又見不得親戚,又不知你云來霧去,端的是那里人家,姓甚名誰,敗坏他清德,玷辱他門風,故此這般打罵,所以煩 惱。”那怪道:“我雖是有些儿丑陋,若要俊,卻也不難。我一來時,曾与他講過,他愿意方才招我,今日怎么又說起這話!我家住在福陵山云棧洞。我以相貌為 姓,故姓豬,官名叫做豬剛鬣。他若再來問你,你就以此話与他說便了。”行者暗喜道:“那怪卻也老實,不用動刑,就供得這等明白。既有了地方姓名,不管怎的 也拿住他。”行者道:“他要請法師來拿你哩。”那怪笑道:“睡著!睡著!莫睬他!我有天罡數的變化,九齒的釘鈀,怕甚么法師、和尚、道士?就是你老子有虔 心,請下九天蕩魔祖師下界,我也曾与他做過相識,他也不敢怎的我。”行者道:“他說請一個五百年前大鬧天宮姓孫的齊天大圣,要來拿你哩。”那怪聞得這個名 頭,就有三分害怕道:“既是這等說,我去了罷,兩口子做不成了。”行者道:“你怎的就去?”那怪道:“你不知道,那鬧天宮的弼馬溫,有些本事,只恐我弄他 不過,低了名頭,不象模樣。”他套上衣服,開了門,往外就走,被行者一把扯住,將自己臉上抹了一抹,現出原身,喝道:“好妖怪,那里走!你抬頭看看我是那 個?”那怪轉過眼來,看見行者咨牙徠嘴,火眼金睛,磕頭毛臉,就是個活雷公相似,慌得他手麻腳軟,划剌的一聲,掙破了衣服,化狂風脫身而去。行者急上前, 掣鐵棒,望風打了一下。那怪化万道火光,徑轉本山而去。行者駕云,隨后赶來,叫聲:“那里走!你若上天,我就赶到斗牛宮!你若入地,我就追至枉死獄!” 咦!畢竟不知這一去赶至何方,有何胜敗,且听下回分解。
卻說那怪的火光前走,這大圣的彩霞隨跟。正行處,忽見一座高山,那怪把紅光結聚,現了本相,撞入洞裏,取出一柄九齒釘鈀來戰。行者喝一聲道:“潑怪!你是那裏來的邪魔?怎么知道我老孫的名號?你有甚么本事,實實供來,饒你性命!”
那怪道:“是你也不知我的手段!上前來站穩著,我說与你听:
我自小生來心性拙,貪閒愛懶無休歇。不曾養性与修真,混沌迷心熬日月。忽然閒里遇真仙,就把寒溫坐下說。勸我回心莫墮凡,傷生造下無邊孽。有朝 大限命終時,八難三途悔不喋。听言意轉要修行,聞語心回求妙訣。有緣立地拜為師,指示天關并地闕。得傳九轉大還丹,工夫晝夜無時輟。上至頂門泥丸宮,下至 腳板涌泉穴。周流腎水入華池,丹田補得溫溫熱。嬰儿奼女配陰陽,鉛汞相投分日月。离龍坎虎用調和,靈龜吸盡金烏血。三花聚頂得歸根,五气朝元通透徹。功圓 行滿卻飛升,天仙對對來迎接。朗然足下彩云生,身輕体健朝金闕。玉皇設宴會群仙,各分品級排班列。敕封元帥管天河,總督水兵稱憲節。
只因王母會蟠桃,開宴瑤池邀眾客。那時酒醉意昏沉,東倒西歪亂撒潑。逞雄撞入廣寒宮,風流仙子來相接。見他容貌挾人魂,舊日凡心難得滅。全無上 下失尊卑,扯住嫦娥要陪歇。再三再四不依從,東躲西藏心不悅。色膽如天叫似雷,險些震倒天關闕。糾察靈官奏玉皇,那日吾當命運拙。廣寒圍困不通風,進退無 門難得脫。卻被諸神拿住我,酒在心頭還不怯。押赴靈霄見玉皇,依律問成該處決。多虧太白李金星,出班俯囟親言說。改刑重責二千錘,肉綻皮開骨將折。放生遭 貶出天關,福陵山下圖家業。我因有罪錯投胎,俗名喚做豬剛鬣。”行者聞言道:“你這廝原來是天蓬水神下界,怪道知我老孫名號。”那怪道聲:哏!你這誑上的 弼馬溫,當年撞那禍時,不知帶累我等多少,今日又來此欺人!不要無禮,吃我一鈀!”行者怎肯容情,舉起棒,當頭就打。他兩個在那半山之中黑夜里賭斗。好 殺:行者金睛似閃電,妖魔環眼似銀花。這一個口噴彩霧,那一個气吐紅霞。气吐紅霞昏處亮,口噴彩霧夜光華。金箍棒,九齒鈀,兩個英雄實可夸:一個是大圣臨 凡世,一個是元帥降天涯。那個因失威儀成怪物,這個幸逃苦難拜僧家。鈀去好似龍伸爪,棒迎渾若鳳穿花。那個道你破人親事如殺父!這個道你強奸幼女正該拿! 閒言語,亂喧嘩,往往來來棒架鈀。看看戰到天將曉,那妖精兩膊覺酸麻。他兩個自二更時分,直斗到東方發白。那怪不能迎敵,敗陣而逃,依然又化狂風,徑回洞 里,把門緊閉,再不出頭。行者在這洞門外看有一座石碣,上書“云棧洞”三字,見那怪不出,天又大明,心卻思量:“恐師父等候,且回去見他一見,再來捉此怪 不遲。”隨踏云點一點,早到高老庄。
卻說三藏与那諸老談今論古,一夜無眠。正想行者不來,只見天井里,忽然站下行者。行者收藏鐵棒,整衣上廳,叫道:
“師父,我來了。”慌得那諸老一齊下拜。謝道:“多勞!多勞!”
三藏問道:“悟空,你去這一夜,拿得妖精在那里?”行者道:“師父,那妖不是凡間的邪祟,也不是山間的怪獸。他本是天蓬元帥臨凡,只因錯投了胎,嘴臉象一個野豬模樣,其實性靈尚存。
他說以相為姓,喚名豬剛鬣。是老孫從后宅里掣棒就打,他化一陣狂風走了。被老孫著風一棒,他就化道火光,徑轉他那本山洞里,取出一柄九齒釘鈀, 与老孫戰了一夜。适才天色將明,他怯戰而走,把洞門緊閉不出。老孫還要打開那門,与他見個好歹,恐師父在此疑慮盼望,故先來回個信息。”說罷,那老高上前 跪下道:“長老,沒及奈何,你雖赶得去了,他等你去后复來,卻怎區處?索性累你与我拿住,除了根,才無后患。我老夫不敢怠慢,自有重謝:將這家財田地,憑 眾親友寫立文書,与長老平分。只是要剪草除根,莫教坏了我高門清德。”行者笑道:
“你這老儿不知分限。那怪也曾對我說,他雖是食腸大,吃了你家些茶飯,他与你干了許多好事。這几年掙了許多家資,皆是他之力量。他不曾白吃了你 東西,問你祛他怎的。据他說,他是一個天神下界,替你巴家做活,又未曾害了你家女儿。想這等一個女婿,也門當戶對,不怎么坏了家聲,辱了行止,當真的留他 也罷。”老高道:“長老,雖是不傷風化,但名聲不甚好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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