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等有眼無珠,不識真人下界!你的袈裟在后面 方丈中 老師祖處哩。”三藏行過了三五層敗壁破牆,嗟歎不已。只見方丈果然無火,眾僧搶入里面,叫道:“公公!唐僧乃是神人,未曾燒死,如今反害了自己家當!趁早拿出袈裟,還他去也。”
原來這老和尚尋不見袈裟,又燒了本寺的房屋,正在万分煩惱焦燥之處,一聞此言,怎敢答應?因尋思無計,進退無方,拽開步,躬著腰,往那牆上著實 撞了一頭,可怜只撞得腦破血流魂魄散,咽喉气斷染紅沙!有詩為證,詩曰:堪歎老衲性愚蒙,枉作人間一壽翁。欲得袈裟傳遠世,豈知佛寶不凡同!但將容易為長 久,定是蕭條取敗功。廣智廣謀成甚用?損人利己一場空!慌得個眾僧哭道:“師公已撞殺了,又不見袈裟,怎生是好?”行者道:“想是汝等盜藏起也!都出來! 開具花名手本,等老孫逐一查點!”那上下房的院主,將本寺和尚、頭陀、幸童、道人盡行開具手本二張,大小人等,共計二百三十名。行者請師父高坐,他卻一一 從頭唱名搜檢,都要解放衣襟,分明點過,更無袈裟。又將那各房頭搬搶出去的箱籠物件,從頭細細尋遍,那里得有蹤跡。三藏心中煩惱,懊恨行者不盡,卻坐在上 面念動那咒。行者扑的跌倒在地,抱著頭,十分難禁,只教“莫念!
莫念!管尋還了袈裟!”那眾僧見了,一個個戰兢兢的,上前跪下勸解,三藏才合口不念。行者一骨魯跳起來,耳朵里掣出鐵棒,要打那些和尚,被三藏 喝住道:“這猴頭!你頭痛還不怕,還要無禮?休動手!且莫傷人!再与我審問一問!”眾僧們磕頭禮拜,哀告三藏道:“老爺饒命!我等委實的不曾看見。這都是 那老死鬼的不是。他昨晚看著你的袈裟,只哭到更深時候,看也不曾敢看,思量要圖長久,做個傳家之寶,設計定策,要燒殺老爺。自火起之候,狂風大作,各人只 顧救火,搬搶物件,更不知袈裟去向。”
行者大怒,走進方丈屋里,把那触死鬼尸首抬出,選剝了細看,渾身更無那件寶貝,就把個方丈掘地三尺,也無蹤影。行者忖量半晌,問道:“你這里可有甚么妖怪成精么?”院主道:
“老爺不問,莫想得知。我這里正東南有座黑風山,黑風洞內有一個黑大王。我這老死鬼常与他講道,他便是個妖精。別無甚物。”行者道:“那山离此 有多遠近?”院主道:“只有二十里,那望見山頭的就是。”行者笑道:“師父放心,不須講了,一定是那黑怪偷去無疑。”三藏道:“他那廂离此有二十里,如何 就斷得是他?”行者道:“你不曾見夜間那火,光騰万里,亮透三天,且休說二十里,就是二百里也照見了!坐定是他見火光焜耀,趁著机會,暗暗的來到這里,看 見我們袈裟是件寶貝,必然趁哄擄去也。等老孫去尋他一尋。”三藏道:“你去了時,我卻何倚?”
行者道:“這個放心,暗中自有神靈保護,明中等我叫那些和尚伏侍。”即喚眾和尚過來道:“汝等著几個去埋那老鬼,著几個伏侍我師父,看守我白 馬!”眾僧領諾。行者又道:“汝等莫順口儿答應,等我去了,你就不來奉承。看師父的,要怡顏悅色;養白馬的,要水草調勻。假有一毫儿差了,照依這個樣棍, 与你們看看!”他掣出棍子,照那火燒的磚牆扑的一下,把那牆打得粉碎,又震倒了有七八層牆。眾僧見了,個個骨軟身麻,跪著磕頭滴淚道:“爺爺寬心前去,我 等竭力虔心,供奉老爺,決不敢一毫怠慢!”好行者,急縱筋斗云,徑上黑風山,尋找這袈裟。正是那:金禪求正出京畿,仗錫投西涉翠微。虎豹狼虫行處有,工商 士客見時稀。路逢异國愚僧妒,全仗齊天大圣威。火發風生禪院廢,黑熊夜盜錦襴衣。畢竟此去不知袈裟有無,吉凶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話說孫行者一筋斗跳將起去,唬得那觀音院大小和尚并頭陀、幸童、道人等一個個朝天禮拜道:“爺爺呀!原來是騰云駕霧的神圣下界,怪道火不能傷!恨我那個不識人的老剝皮,使心用心,今日反害了自己!”三藏道:“列位請起,不須恨了。
這去尋著袈裟,万事皆休;但恐找尋不著,我那徒弟性子有些不好,汝等性命不知如何,恐一人不能脫也。”眾僧聞得此言,一個個提心吊膽,告天許愿,只要尋得袈裟,各全性命不題。
卻說孫大圣到空中,把腰儿扭了一扭,早來到黑風山上。
住了云頭,仔細看,果然是座好山。況正值春光時節,但見:万壑爭流,千崖競秀。鳥啼人不見,花落樹猶香。雨過天連青壁潤,風來松卷翠屏張。山草發,野花開,懸崖峭嶂;薛蘿生,佳木麗,峻岭平崗。不遇幽人,那尋樵子?澗邊雙鶴飲,石上野猿狂。
矗矗堆螺排黛色,巍巍擁翠弄嵐光。那行者正觀山景,忽听得芳草坡前有人言語。他卻輕步潛蹤,閃在那石崖之下,偷睛觀看。原來是三個妖魔,席地而 坐:上首的是一條黑漢,左首下是一個道人,右首下是一個白衣秀士,都在那里高談闊論。講的是立鼎安爐,持砂煉汞,白雪黃芽,旁門外道。正說中間,那黑漢笑 道: “后日是我母難之日,二公可光顧光顧?”白衣秀士道:
年年与大王上寺,今年豈有不來之理?”黑漢道:“我夜來得了一件寶貝,名喚錦襴佛衣,誠然是件玩好之物。我明日就以他為壽,大開筵宴,邀請各山道官,慶賀佛衣,就稱為佛衣會如何?”道人笑道:“妙!妙!妙!我明日先來拜壽,后日再來赴宴。”
行者聞得佛衣之言,定以為是他寶貝,他就忍不住怒气,跳出石崖,雙手舉起金箍棒,高叫道:“我把你這伙賊怪!你偷了我的袈裟,要做甚么佛衣會!趁早儿將來還我!”喝一聲“休走!”
輪起棒照頭一下,慌得那黑漢化風而逃,道人駕云而走,只把個白衣秀士,一棒打死,拖將過來看處,卻是一條白花蛇怪。索性提起來,捽做五七斷,徑 入深山,找尋那個黑漢。轉過尖峰,抹過峻岭,又見那壁陡崖前,聳出一座洞府,但見那:煙霞渺渺,松柏森森。煙霞渺渺采盈門,松柏森森青繞戶。橋踏枯槎木, 峰巔繞薛蘿。鳥銜紅蕊來云壑,鹿踐芳叢上石台。那門前時催花發,風送花香。臨堤綠柳轉黃鸝,傍岸夭桃翻粉蝶。雖然曠野不堪夸,卻賽蓬萊山下景。
行者到于門首,又見那兩扇石門,關得甚緊,門上有一橫石板,明書六個大字,乃“黑風山黑風洞”,即便輪棒,叫聲“開門!”那里面有把門的小妖, 開了門出來,問道:“你是何人,敢來擊吾仙洞?”行者罵道:“你個作死的孽畜!甚么個去處,敢稱仙洞!仙字是你稱的?快進去報与你那黑漢,教他快送老爺的 袈裟出來,饒你一窩性命!”小妖急急跑到里面,報道:“大王!
佛衣會做不成了!門外有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,來討袈裟哩!”那黑漢被行者在芳草坡前赶將來,卻才關了門,坐還未穩,又听得那話,心中暗想道: “這廝不知是那里來的,這般無禮,他敢嚷上我的門來!”教:“取披挂!”隨結束了,綽一杆黑纓槍,走出門來。這行者閃在門外,執著鐵棒,睜睛觀看,只見那 怪果生得凶險:碗子鐵盔火漆光,烏金鎧甲亮輝煌。皂羅袍罩風兜袖,黑綠絲絛嚲穗長。手執黑纓槍一杆,足踏烏皮靴一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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