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來!”正是舍身拚命歸西去,莫倚旁人自主張。
那長老只得收拾行李,捎在馬上,也不騎馬,一只手柱著錫杖,一只手揪著韁繩,凄凄涼涼,往西前進。行不多時,只見山路前面,有一個年高的老母, 捧一件綿衣,綿衣上有一頂花帽。三藏見他來得至近,慌忙牽馬,立于右側讓行。那老母問道:“你是那里來的長老,孤孤凄凄獨行于此?”三藏道:“弟子乃東土 大唐奉圣旨往西天拜活佛求真經者。”老母道:“西方佛乃大雷音寺天竺國界,此去有十万八千里路。你這等單人獨馬,又無個伴侶,又無個徒弟,你如何去得!” 三藏道:“弟子日前收得一個徒弟,他性潑凶頑,是我說了他几句,他不受教,遂渺然而去也。”老母道:“我有這一領綿布直裰,一頂嵌金花帽,原是我儿子用 的。他只做了三日和尚,不幸命短身亡。我才去他寺里,哭了一場,辭了他師父,將這兩件衣帽拿來,做個憶念。長老啊,你既有徒弟,我把這衣帽送了你罷。”三 藏道:“承老母盛賜,但只是我徒弟已走了,不敢領受。”老母道:“他那廂去了?”三藏道:“我听得呼的一聲,他回東去了。”老母道:“東邊不遠,就是我 家,想必往我家去了。我那里還有一篇咒儿,喚做定心真言,又名做緊箍儿咒。你可暗暗的念熟,牢記心頭,再莫泄漏一人知道。我去赶上他,叫他還來跟你,你卻 將此衣帽与他穿戴。他若不服你使喚,你就默念此咒,他再不敢行凶,也再不敢去了。”三藏聞言,低頭拜謝。那老母化一道金光,回東而去。三藏情知是觀音菩薩 授此真言,急忙撮土焚香,望東懇懇禮拜。拜罷,收了衣帽,藏在包袱中間,卻坐于路旁,誦習那定心真言。來回念了几遍,念得爛熟,牢記心胸不題。
卻說那悟空別了師父,一筋斗云,徑轉東洋大海。按住云頭,分開水道,徑至水晶宮前。早惊動龍王出來迎接,接至宮里坐下,禮畢、龍王道:“近聞得 大圣難滿,失賀!想必是重整仙山,复歸古洞矣。”悟空道:“我也有此心性,只是又做了和尚了。”龍王道:“做甚和尚?”行者道:“我虧了南海菩薩勸善,教 我正果,隨東土唐僧,上西方拜佛,皈依沙門,又喚為行者了。”
龍王道:“這等真是可賀!可賀!這才叫做改邪歸正,懲創善心。
既如此,怎么不西去,复東回何也?”行者笑道:“那是唐僧不識人性。有几個毛賊剪徑,是我將他打死,唐僧就緒緒叨叨,說了我若干的不是,你想老孫,可是受得悶气的?是我撇了他,欲回本山,故此先來望你一望,求鐘茶吃。”龍王道:“承降!承降!”
當時龍子龍孫即捧香茶來獻。
茶畢,行者回頭一看,見后壁上挂著一幅圯橋進履的畫儿。行者道:“這是甚么景致?”龍王道:“大圣在先,此事在后,故你不認得。這叫做圯橋三進履。”行者道:“怎的是三進履?”
龍王道:“此仙乃是黃石公,此子乃是漢世張良。石公坐在圯橋上,忽然失履于橋下,遂喚張良取來。此子即忙取來,跪獻于前。如此三度,張良略無一 毫倨傲怠慢之心,石公遂愛他勤謹,夜授天書,著他扶漢。后果然運籌帷幄之中,決胜千里之外。太平后,棄職歸山,從赤松子游,悟成仙道。大圣,你若不保唐 僧,不盡勤勞,不受教誨,到底是個妖仙,休想得成正果。”悟空聞言,沉吟半晌不語。龍王道:“大圣自當裁處,不可圖自在,誤了前程。”悟空道:“莫多話, 老孫還去保他便了。”龍王欣喜道:
“既如此,不敢久留,請大圣早發慈悲,莫要疏久了你師父。”行者見他催促請行,急聳身,出离海藏,駕著云,別了龍王。正走,卻遇著南海菩薩。菩 薩道:“孫悟空,你怎么不受教誨,不保唐僧,來此處何干?”慌得個行者在云端里施禮道:“向蒙菩薩善言,果有唐朝僧到,揭了壓帖,救了我命,跟他做了徒 弟。他卻怪我凶頑,我才閃了他一閃,如今就去保他也。”菩薩道:“赶早去,莫錯過了念頭。”言畢各回。
這行者,須臾間看見唐僧在路旁悶坐。他上前道:“師父!
怎么不走路?還在此做甚?”三藏抬頭道:“你往那里去來?教我行又不敢行,動又不敢動,只管在此等你。”行者道:“我往東洋大海老龍王家討茶吃吃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啊,出家人不要說謊。你离了我,沒多一個時辰,就說到龍王家吃茶?”行者笑道:
“不瞞師父說,我會駕筋斗云,一個筋斗有十万八千里路,故此得即去即來。”三藏道:“我略略的言語重了些儿,你就怪我,使個性子丟了我去。象你 這有本事的,討得茶吃;象我這去不得的,只管在此忍餓,你也過意不去呀!”行者道:“師父,你若餓了,我便去与你化些齋吃。”三藏道:“不用化齋。我那包 袱里,還有些干糧,是劉太保母親送的,你去拿缽盂尋些水來,等我吃些儿走路罷。”行者去解開包袱,在那包裹中間見有几個粗面燒餅,拿出來遞与師父。又見那 光艷艷的一領綿布直裰,一頂嵌金花帽,行者道:“這衣帽是東土帶來的?”三藏就順口儿答應道:“是我小時穿戴的。這帽子若戴了,不用教經,就會念經;這衣 服若穿了,不用演禮,就會行禮。”行者道:“好師父,把与我穿戴了罷。”三藏道:“只怕長短不一,你若穿得,就穿了罷。”行者遂脫下舊白布直裰,將綿布直 裰穿上,也就是比量著身体裁的一般,把帽儿戴上。三藏見他戴上帽子,就不吃干糧,卻默默的念那緊箍咒一遍。行者叫道:“頭痛!頭痛!”那師父不住的又念了 几遍,把個行者痛得打滾,抓破了嵌金的花帽。
三藏又恐怕扯斷金箍,住了口不念。不念時,他就不痛了。伸手去頭上摸摸,似一條金線儿模樣,緊緊的勒在上面,取不下,揪不斷,已此生了根了。他 就耳里取出針儿來,插入箍里,往外亂捎。三藏又恐怕他捎斷了,口中又念起來,他依舊生痛,痛得豎蜻蜓,翻筋斗,耳紅面赤,眼脹身麻。那師父見他這等,又不 忍不舍,复住了口,他的頭又不痛了。行者道:“我這頭,原來是師父咒我的。”三藏道:“我念得是緊箍經,何曾咒你?”行者道:
“你再念念看。”三藏真個又念,行者真個又痛,只教:“莫念!莫念!念動我就痛了!這是怎么說?”三藏道:“你今番可听我教誨了?”行者道: “听教了!”“你再可無禮了?”行者道:“不敢了!”他口里雖然答應,心上還怀不善,把那針儿幌一幌,碗來粗細,望唐僧就欲下手,慌得長老口中又念了兩三 遍,這猴子跌倒在地,丟了鐵棒,不能舉手,只教:“師父!我曉得了!再莫念!再莫念!”三藏道:“你怎么欺心,就敢打我?”行者道:“我不曾敢打,我問師 父,你這法儿是誰教你的?”三藏道:“是适間一個老母傳授我的。”行者大怒道:“不消講了!這個老母,坐定是那個觀世音!他怎么那等害我!等我上南海打他 去!”三藏道:
“此法既是他授与我,他必然先曉得了。你若尋他,他念起來,你卻不是死了?”行者見說得有理,真個不敢動身,只得回心,跪下哀告道:“師父!這 是他奈何我的法儿,教我隨你西去。我也不去惹他,你也莫當常言,只管念誦。我愿保你,再無退悔之意了。”三藏道:“既如此,伏侍我上馬去也。”那行者才死 心塌地,抖擻精神,束一束綿布直裰,扣背馬匹,收拾行李,奔西而進。畢竟這一去,后面又有甚話說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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