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說那八戒、沙僧,在門前正等,只見妖魔來得凶險。你道他怎生打扮: 青臉紅須赤發飄,黃金鎧甲亮光饒。 裹肚襯腰党石帶,攀胸勒甲步云絛。 閑立山前風吼吼,悶游海外浪滔滔。 一雙藍靛焦筋手,執定追魂取命刀。 要知此物名和姓,聲揚二字喚黃袍。 那黃袍老怪,出得門來,便問:“你是那方和尚,在我門首吆喝?”八戒道:“我儿子, 你不認得?我是你老爺!我是大唐差往西天去的!我師父是那御弟三藏。若在你家里,趁早送出來, 省了我釘鈀筑進去!”那怪笑道:“是,是,是有一個唐僧在我家。我也不曾怠慢他, 安排些人肉包儿与他吃哩。你們也進去吃一個儿,何如?”
這呆子認真就要進去。沙僧一把扯住道:“哥啊,他哄你哩。你几時又吃人肉 哩?”呆子卻才省悟。掣釘鈀,望妖怪劈臉就筑。那怪物側身躲過,使鋼刀急架相迎。 兩個都顯神通,縱云頭,跳在空中 殺。沙僧撇了行李、白馬,舉寶杖,急急幫攻。 此時兩個狠和尚,一個潑妖魔,在云端里,這一場好殺,正是那:
杖起刀迎,鈀來刀架。一員魔將施威,兩個神僧顯化。九齒鈀真個英雄,降妖杖誠然凶。 沒前后左右齊來,那黃袍公然不怕。你看他蘸鋼刀晃亮如銀,其實的那神通也為廣大。只殺得滿空中, 霧繞云迷;半山里,崖崩岭咋。一個為聲名,怎肯干休?一個為師父,斷然不怕。
他三個在半空中,往往來來,戰經數十回合,不分胜負。各因性命要緊,其實難解難分。
畢竟不知怎救出唐僧,且听下回分解。
詩曰:
妄想不复強滅,真如何必希求?
本原自性佛前修,迷悟豈居前后?
悟即剎那成正,迷而万劫沉流。
若能一念合真修,滅盡恒沙罪垢。
卻說那八戒、沙僧与怪斗經個三十回合,不分胜負。你道怎么不分胜負?若論賭手段,莫說兩個和尚,就是二十個,也敵不過那妖精。只為唐僧命不該死,暗中有那護法神祇保著他,空中又有那六丁六甲、五方揭諦、四值功曹、一十八位護教伽藍,助著八戒沙僧。
且不言他三人戰斗,卻說那長老在洞里悲啼,思量他那徒弟,眼中流淚道:“悟能啊,不知你在那個村中逢了善友,貪著齋供!悟淨啊,你又不知在那里尋 他,可能得會?豈知我遇妖魔,在此受難!几時得會你們,脫了大難,早赴靈山!”正當悲啼煩惱,忽見那洞里走出一個婦人來,扶著定魂樁叫道:“那長老,你從 何來?為何被他縛在此處?”長老聞言,淚眼偷看那婦人約有三十年紀,遂道:“女菩薩,不消問了,我已是該死的,走進你家門來也。要吃就吃了罷,又問怎 的?”
那婦人道:“我不是喫人的。我家离此西下,有三百余里。那里有座城,叫做寶象國。我是那國王的第三個公主,乳名叫做百花羞。只因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 夜,玩月中間,被這妖魔一陣狂風攝將來,与他做了十三年夫妻。在此生儿育女,杳無音信回朝,思量我那父母,不能相見。你從何來,被他拿住?” 唐僧道:“貧僧乃是差往西天取經者,不期閒步,誤撞在此。如今要拿住我兩個徒弟,一齊蒸吃理。” 那公主陪笑道:“長老寬心,你既是取經的,我救得你。那寶象國是你西方去的大路,你与我捎一封書儿去,拜上我那父母,我就教他饒了你罷。” 三藏點頭道:“女菩薩,若還救得貧僧命,愿做捎書寄信人。”
那公主急轉后面,即修了一紙家書,封固停當,到樁前解放了唐僧,將書付与。唐僧得解脫,捧書在手道:“女菩薩,多謝你活命之恩。貧僧這一去,過貴 處,定送國王處。只恐日久年深,你父母不肯相認,奈何?切莫怪我貧僧打了誑語。” 公主道:“不妨,我父王無子,止生我三個姊妹,若見此書,必有相看之意。三藏緊緊袖了家書,謝了公主,就往外走,被公主扯住道:“前門里你出不去!那些大 小妖精,都在門外搖旗吶喊,擂鼓篩鑼,助著大王,与你徒弟廝殺哩。你往后門里去罷,若是大王拿住,還審問審問;只恐小妖儿捉了,不分好歹,挾生儿傷了你的 性命。等我去他面前,說個方便。若是大王放了你啊,待你徒弟討個示下,尋著你一同好走。”三藏聞言,磕了頭,謹依吩咐,辭別公主,躲离后門之外,不敢自 行,將身藏在荊棘叢中。
卻說公主娘娘,心生巧計,急往前來,出門外,分開了大小群妖,只听得叮叮噹,兵刃亂響,原來是八戒沙僧与那怪在半空里廝殺哩。這公主厲聲高叫道: “黃袍郎!”那妖王听得公主叫喚,即丟了八戒沙僧,按落云頭,揪了鋼刀,攙著公主道:“渾家,有甚話說?”公主道:“ 郎 君啊,我才時睡在羅幃之內,夢魂 中,忽見個金甲神人。”
妖魔道:“那個金甲神?上我門怎的?”公主道:“是我幼時,在宮里對神暗許下一樁心愿:若得招個賢郎駙馬,上名山,拜仙府,齋僧布施。自從配了你, 夫妻們歡會,到今不曾題起。那金甲神人來討誓愿,喝我醒來,卻是南柯一夢。因此,急整 容來郎 君處訴知,不期那樁上綁著一個僧人, 万望郎 君慈憫,看我薄意, 饒了那個和尚罷,只當与我齋僧還愿,不知 郎 君肯否?”
那怪道:“渾家,你卻多心吶!甚么打緊之事。我要吃人,那里不撈几個吃吃?這個把和尚,到得那里,放他去罷。”公主道:“ 郎 君,放他從后門里去 罷。”妖魔道: “奈煩哩,放他去便罷,又管他甚么后門前門哩。”他遂綽了鋼刀高叫道:“那豬八戒,你過來。我不是怕你,不与你戰,看著我渾家的分上,饒了你師父也。趁早 去后門首,尋著他,往西方去罷。若再來犯我境界,斷乎不饒!”
那八戒与沙僧聞得此言,就如鬼門關上放回來的一般,即忙牽馬挑擔,鼠竄而行,轉過那波月洞后門之外,叫聲“師父!” 那長老認得聲音,就在那荊棘中應答。沙僧就剖開草徑,攙著師父,慌忙的上馬。這里: 狠毒險遭青面鬼,殷勤幸有百花羞。鰲魚脫卻金鉤釣,擺尾搖頭逐浪游。
八戒當頭領路,沙僧后隨,出了那松林,上了大路。你看他兩個嚌嚌嘈嘈,埋埋怨怨,三藏只是解和。遇晚先投宿,雞鳴早看天,一程一程,長亭短亭,不覺的就走了二百九十九里。猛抬頭,只見一座好城,就是寶象國。真好個處所也:
云渺渺,路迢迢;地雖千里外,景物一般饒。瑞靄祥煙籠罩,清風明月招搖。嵂嵂崒崒的遠山,大開圖畫;潺潺湲湲的流水,碎濺瓊瑤。可耕的連阡帶陌,足食的密蕙新苗。漁釣的几家三澗曲,樵采的一擔兩峰椒。
廓的廓,城的城,金湯鞏固;家的家,戶的戶,只斗逍遙。九重的高閣如殿宇,万丈的層台似錦標。也有那太极殿、華蓋殿、燒香殿、觀文殿、宣政殿、延 英殿,一殿殿的玉陛金階,擺列著文冠武弁;也有那大明宮、昭陽宮、長樂宮、華清宮、建章宮、未央宮,一宮宮的鐘鼓管籥,撒抹了閨怨春愁。也有禁苑的,露花 勻嫩臉;也有御溝的,風柳舞纖腰。通衢上,也有個頂冠束帶的,盛儀容,乘五馬;幽僻中,也有個持弓挾矢的,撥云霧,貫雙雕。花柳的巷,管弦的樓,春風不讓 洛陽橋。取經的長老,回首大唐肝膽裂;伴師的徒弟,息肩小驛夢魂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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