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完回奏,太宗甚喜。卻又聚集多官,出榜招僧,修建水陸大會,超度冥府孤魂。榜行天下,著各處官員推選有道的高僧,上長安做會。那消個月之期, 天下多僧俱到。唐王傳旨,著太史丞傅奕選舉高僧,修建佛事。傅奕聞旨,即上疏止浮圖,以言無佛。表曰:“西域之法,無君臣父子,以三途六道,蒙誘愚蠢,追 既往之罪,窺將來之福,口誦梵言,以圖偷免。且生死壽夭,本諸自然;刑德威福,系之人主。今聞俗徒矯托,皆云由佛。自五帝三王,未有佛法,君明臣忠,年祚 長久。至漢明帝始立胡神,然惟西域桑門,自傳其教,實乃夷犯中國,不足為信。”太宗聞言,遂將此表擲付群臣議之。時有宰相蕭瑀,出班俯囟奏曰:
“佛法興自屢朝,弘善遏惡,冥助國家,理無廢棄。佛,圣人也。
非圣者無法,請置嚴刑。”傅奕与蕭瑀論辨,言禮本于事親事君,而佛背親出家,以匹夫抗天子,以繼体悖所親,蕭瑀不生于空桑,乃遵無父之教,正所 謂非孝者無親。蕭瑀但合掌曰:“地獄之設,正為是人。”太宗召太仆卿張道源、中書令張士衡,問佛事營福,其應何如。二臣對曰:“佛在清淨仁恕,果正佛空。 周武帝以三教分次:大慧禪師有贊幽遠,歷眾供養而無不顯;五祖投胎,達摩現象。自古以來,皆云三教至尊而不可毀,不可廢。伏乞陛下圣鑒明裁。”太宗甚喜 道:“卿之言合理。再有所陳者,罪之。”遂著魏征与蕭瑀、張道源,邀請諸佛,選舉一名有大德行者作壇主,設建道場,眾皆頓首謝恩而退。自此時出了法律:但 有毀僧謗佛者,斷其臂。
次日,三位朝臣,聚眾僧,在那山川壇里,逐一從頭查選,內中選得一名有德行的高僧。你道他是誰人?靈通本諱號金蟬,只為無心听佛講,轉托塵凡苦 受磨,降生世俗遭羅网。投胎落地就逢凶,未出之前臨惡党。父是海州陳狀元,外公總管當朝長。出身命犯落江星,順水隨波逐浪泱。海島金山有大緣,遷安和尚將 他養。年方十八認親娘,特赴京都求外長。總管開山調大軍,洪州剿寇誅凶党。狀元光蕊脫天羅,子父相逢堪賀獎。复謁當今受主恩,凌煙閣上賢名響。恩官不受愿 為僧,洪福沙門將道訪。小字江流古佛儿,法名喚做陳玄奘。當日對眾舉出玄奘法師。這個人自幼為僧,出娘胎,就持齋受戒。他外公見是當朝一路總管殷開山,他 父親陳光蕊,中狀元,官拜文淵殿大學士。一心不愛榮華,只喜修持寂滅。查得他根源又好,德行又高。千經万典,無所不通:佛號仙音,無般不會。當時三位引至 御前,揚塵舞蹈,拜罷奏曰:“臣瑀等蒙圣旨,選得高僧一名陳玄奘。”太宗聞其名,沉思良久道:“可是學士陳光蕊之儿玄奘否?”江流儿叩頭曰:“臣正是。” 太宗喜道:“果然舉之不錯,誠為有德行有禪心的和尚。朕賜你左僧綱、右僧綱、天下大闡都僧綱之職。”玄奘頓首謝恩,受了大闡官爵。又賜五彩織金袈裟一件, 毗盧帽一頂。教他用心再拜明僧,排次闍黎班首,書辦旨意,前赴化生寺,擇定吉日良時,開演經法。玄奘再拜領旨而出,遂到化生寺里,聚集多僧,打造禪榻,裝 修功德,整理音樂。選得大小明僧共計一千二百名,分派上中下三堂。諸所佛前,物件皆齊,頭頭有次。選到本年九月初三日,黃道良辰,開啟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陸 大會。即具表申奏,太宗及文武國戚皇親,俱至期赴會,拈香听講。畢竟不知圣意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詩曰:龍集貞觀正十三,王宣大眾把經談。道場開演無量法,云霧光乘大愿龕。御敕垂恩修上剎,金蟬脫殼化西涵。普施善果超沉沒,秉教宣揚前后三。貞 觀十三年,歲次己巳,九月甲戌初三日,癸卯良辰。陳玄奘大闡法師,聚集一千二百名高僧,都在長安城化生寺開演諸品妙經。那皇帝早朝已畢,帥文武多官,乘鳳 輦龍車,出离金鑾寶殿,徑上寺來拈香。怎見那鑾駕?真個是:一天瑞气,万道祥光。仁風輕淡蕩,化日麗非常。
千官環佩分前后,五衛旌旗列兩旁。執金瓜,擎斧鉞,雙雙對對;絳紗燭,御爐香,靄靄堂堂。龍飛鳳舞,鶚荐鷹揚。圣明天子正,忠義大臣良。介福千 年過舜禹,升平万代賽堯湯。又見那曲柄傘,滾龍袍,輝光相射;玉連環,彩鳳扇,瑞靄飄揚。珠冠玉帶,紫綬金章。護駕軍千隊,扶輿將兩行。這皇帝沐浴虔誠尊 敬佛,皈依善果喜拈香。唐王大駕,早到寺前,吩咐住了音樂響器,下了車輦,引著多官。拜佛拈香。三匝已畢,抬頭觀看,果然好座道場,但見:幢幡飄舞,寶蓋 飛輝。幢幡飄舞,凝空道道彩霞搖;寶蓋飛輝,映日翩翩紅電徹。世尊金象貌臻臻,羅漢玉容威烈烈。瓶插仙花,爐焚檀降。瓶插仙花,錦樹輝輝漫寶剎;爐焚檀 降,香云靄靄透清霄。時新果品砌朱盤,奇樣糖酥堆彩案。高僧羅列誦真經,愿拔孤魂离苦難。太宗文武俱各拈香,拜了佛祖金身,參了羅漢。又見那大闡都綱陳玄 奘法師引眾僧羅拜唐王。禮畢,分班各安禪位,法師獻上濟孤榜文与太宗看,榜曰:“至德渺茫,禪宗寂滅。清淨靈通,周流三界。千變万化,統攝陰陽。体用真 常,無窮极矣。觀彼孤魂,深宜哀愍。此奉太宗圣命:選集諸僧,參禪講法。大開方便門庭,廣運慈悲舟楫,普濟苦海群生,脫免沉痾六趣。引歸真路,普玩鴻蒙; 動止無為,混成純素。仗此良因,邀賞清都絳闕;乘吾胜會,脫离地獄凡籠。早登极樂任逍遙,來往西方隨自在。詩曰:一爐永壽香,几卷超生菉。無邊妙法宣,無 際天恩沐。冤孽盡消除,孤魂皆出獄。愿保我邦家,清平万年福。”太宗看了滿心歡喜,對眾僧道:“汝等秉立丹衷,切休怠慢佛事。待后功成完備,各各福有所 歸,朕當重賞,決不空勞。”那一千二百僧,一齊頓首稱謝。
當日三齋已畢,唐王駕回。待七日正會,复請拈香。時天色將晚,各官俱退。怎見得好晚?你看那:万里長空淡落輝,歸鴉數點下栖遲。滿城燈火人煙靜,正是禪僧入定時。一宿晚景題過。
次早,法師又升坐,聚眾誦經不題。
卻說南海普陀山觀世音菩薩,自領了如來佛旨,在長安城訪察取經的善人,日久未逢真實有德行者。忽聞得太宗宣揚善果,選舉高僧,開建大會,又見得 法師壇主,乃是江流儿和尚,正是极樂中降來的佛子,又是他原引送投胎的長老,菩薩十分歡喜,就將佛賜的寶貝,捧上長街,与木叉貨賣。你道他是何寶貝?有一 件錦襴异寶袈裟、九環錫杖,還有那金緊禁三個箍儿,密密藏收,以俟后用,只將袈裟、錫杖出賣。長安城里,有那選不中的愚僧,倒有几貫村鈔。見菩薩變化個疥 癩形容,身穿破衲,赤腳光頭,將袈裟捧定,艷艷生光,他上前問道:“那癩和尚,你的袈裟要賣多少价錢?”菩薩道:“袈裟价值五千兩,錫杖价值二千兩。” 那愚僧笑道:“這兩個癩和尚是瘋子!是傻子!這兩件粗物,就賣得七千兩銀子?只是除非穿上身長生不老,就得成佛作祖,也值不得這許多!拿了去!賣不成!” 那菩薩更不爭吵,与木叉往前又走。行勾多時,來到東華門前,正撞著宰相蕭瑀散朝而回,眾頭踏喝開街道。那菩薩公然不避,當街上拿著袈裟,徑迎著宰相。宰相 勒馬觀看,見袈裟艷艷生光,著手下人問那賣袈裟的要价几何。菩薩道:“袈裟要五千兩,錫杖要二千兩。”蕭瑀道:“有何好處,值這般高价?”菩薩道:“袈裟 有好處,有不好處;有要錢處,有不要錢處。”蕭瑀道:“何為好?何為不好?”菩薩道:“著了我袈裟,不入沉淪,不墮地獄,不遭惡毒之難,不遇虎狼之穴,便 是好處;若貪淫樂禍的愚僧,不齋不戒的和尚,毀經謗佛的凡夫,難見我袈裟之面,這便是不好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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